CUBA金篮板专栏丨从黄瓜山走到全国——罗孝军的“二十七年长征”

renzhenheader
关注

37岁的冯堃,至今仍记得初见扣篮时的震撼。

 

那时他还是个初中生,上下学的路上总会在那块“风雨球场”旁边驻足。这是一块顺着山势建造的球场,因为“又漏风又漏雨”,故而被赋予了这个浪漫的名字。球场上有个操着自贡方言的年轻教练,领着一帮大学生练篮球,如果他们在,冯堃一定会看一会儿之后再赶路。

 

扣篮的人是个阿坝州来的藏族学生,他像竹蜻蜓一样起飞,将球砸进篮筐,然后飘然落地。年幼的冯堃还没有从电视里看过篮球比赛,也没有看过后来让他着迷的《灌篮高手》,他完全无法想到这世上会有扣篮这种匪夷所思的进攻方式。



这是一所地处偏僻的大学,坐落在重庆主城区西南100公里左右的地方,面朝卫星湖,背倚黄瓜山,虽然被农村包围,倒真算得上一块“风水宝地”。黄瓜山顶有一眼山泉,泉水清冽,四季不断,被校方用管子引到生活区,就成了球队早年非常宝贝的“黄瓜山矿泉水”,简称“瓜矿”。


冯堃央求那位年轻教练教他打球,后者欣然同意,同时也把丑话说在前头:他执教很严,不会因为他年纪小就放松管束。冯堃表示没问题,能坚持,于是,他成了这支球队里最特殊的一名队员。20余载时光荏苒,学校几度更名,队员换了一茬又一茬,冯堃成了球队的助理教练,年轻教练也已不再年轻。


现在,这支球队有一个响亮的别名——“二本之光”,在CUBA的丛林里,它是最顽强的那株野草。年轻教练叫罗孝军,今年是他带领这支球队的第26年。


“此生一定要带队打一次CUBA”


1996年,这所学校还不叫重庆文理学院,26岁的罗孝军从西南师范大学毕业(西南大学前身),成为了这里的一名体育老师。小罗像许多初到职场的年轻人一样,梦想着干出一番事业,上篮球课、带篮球队,他全包了,每天早上还得带队出早操,2001年开始,更是几乎牺牲了全部的寒暑假,可是他乐此不疲。



他有点“知识焦虑”,总感觉哪里有所欠缺,便拼命向书中寻找答案,把各种书和笔记攒得像小山一样。他到处搜集篮球相关的书籍,为了留下传奇教练约翰·伍登的一本书,甚至不惜向图书馆支付书价10倍的罚金。他没有高水平篮球经历,可伍登、钱澄海……都是他的导师,他们教会了他全场紧逼、防守反击,这成了他早期在重庆市高校篮坛立足的不二法门。2008年他们以一套第一高度仅1米87的阵容打到基层赛第二,靠的就是这一手绝活。


黄瓜山是天然的训练场,罗孝军经常带着队员跑上跑下强化体能。传统的灯光球场没有遮挡,他们就等太阳落一落再练,训练前派俩人去打上一桶“瓜矿”,休息时抱着水桶猛灌一气,畅快淋漓。


1998年,CUBA元年,罗孝军发下宏愿:此生一定要带队参加一次CUBA。现在看,这个梦想何其卑微。倒不是罗孝军天生“务实”,而是黄瓜山上崎岖的土路拉长了梦想与现实的距离。放眼全国,谁会关心黄瓜山、卫星湖?谁会在意这所叫做“重庆师专”的专科院校有没有参加CUBA?


显然,罗孝军高估了参加CUBA的难度,这个梦想不久之后就实现了。只是,他们根本拼不过同市的那几所招收高水平运动队的学校,便立志做剩下的球队里最强的;拼不过名牌大学,但在同一层次的学校里,“必须得是第一。”罗孝军说。



“那时和重庆大学、西南师大(西南大学前身)、西南政法,经常输二、三十分,也从没气馁过。”冯堃说,学生时代没打过西南分区赛,是他一辈子的遗憾,“但罗老师一直说,不能只看成绩,过程也很重要。”

 

冯堃记得,那时球队没钱,租不起大巴,出去比赛,十几个人挤在一辆7座面包车里,心情照样美得很,因为有比赛打就比什么都强。到现在,当年一起奋战过的队友们感情也没断,一年一次的聚会是沿袭多年的传统,“而且不是基本上聚齐,是必须聚齐,大家都得把事情提前安排好来参加。”他没打过分区赛,可他留下了回忆和友谊。

从雨棚下进军全国16强


罗孝军一直在积蓄势能,2011年,他等待的时机到了,那年,他们搬进现在所在的红河校区,并且拥有了梦寐以求的高水平运动队招生资格。当然,同时也有了新的压力,进军全国赛的“五年计划”像一块巨石压在罗孝军心头,越往后越重。


第14届联赛,受益于赛制改革,重庆文理学院以基层赛第二的身份队史首次进入分区赛,结果一场没赢就铩羽而归。同年,他们的招生放了个大卫星,从宜宾一中、宜宾三中招来江志鹏、洪祥、张峰川、姜广文、管超等人,这批人造就了球队最早的辉煌,被罗孝军称为“黄金一代”。尽管没办法一步踏进全国赛,但他们开始了在基层赛的统治。



在16、17届两次折戟分区赛1/8决赛的苦痛之后,第18届联赛,也是“五年计划”的倒数第二年,重庆文理学院再次整理心情向着分区赛四强冲击。8进4,与老对手广西师范大学狭路相逢。重庆师范大学主馆的看台上,挤满了重庆文理学院的校友们,有的是在读的,有的是已毕业的,他们有一个共同的愿望:见证队史首次打进全国赛。他们为这一天已等了十几年。


那场球打得惊心动魄,第一节重庆文理学院领先,半场打完陷入落后,第三节又抢回领先优势,末节鏖战,体育学院创始人王大成已不敢再看,只能出去抽烟缓解压力。最后,他们还是赢了,靠着7人轮换以7分优势险胜,全场成了欢乐的海洋,队员们抱着罗孝军和冯堃哭啊、喊啊,只有这样才能抒发郁结多年的渴望和悲愁。


重庆文理学院,一个很难排进全市前十的“二本”,成了重庆市第一所进军CUBA全国赛的高校。


“我们不是985,也不是211,我们也没有木地板篮球场,我们只有一个雨棚,我们就是这样打进全国16强。”罗孝军用并不标准的普通话说道。一支CUBA全国16强的球队,竟然是在半露天的塑胶场地上训练——而且还不是常见的硅PU,是田径场跑道上那种颗粒塑胶——大赛之前甚至还得到永川中学借场地适应木地板。这一切,今天已很难想象。



2016年,他们终于有了一个不太正规的室内篮球馆,虽然每次训练都得先清扫飘进来的灰土,但起码木地板有了、四周都围起来了。前不久重庆文理学院搞邀请赛,来访的队伍在这里训练,都觉得不可思议。


糟糕的硬件设施只是一个方面,学校牌子不硬,招不来足够多足够优质的学生是另一方面,连段丰伟都知道:“好的球员不往我们这边走,没有高中毕业就直接很好用的球员,靠着严格的训练才能让大家进步快一点。”甚至,他们在2021年以前连硕士学位授权点都没有,没法用保研的形式留住主力队员再战一年,别的学校招一批队员可以用5年,他们只能用4年,人家正是最出成绩的时候,他们却要体会换血的阵痛,第19届联赛就是这个情况。


“我们进全国赛不是靠运气”


“任何一支队伍,首先靠管理,你得先把队伍管住,在训练中才能达到想要的效果。”罗孝军说,他的严格,渗透到训练、生活的方方面面。篮球队除了赛前一个月集训每天2练,平时是一周5练(周末放假),队员们必须按照学校要求上课,篮球队员首先是学生,所以管理也要配合学校、学院的各种规定,在训练、比赛场外没有特殊性。


别看罗孝军戴着眼镜看似斯斯文文,队员们少有不怕他的,他用自贡方言骂人,老家同为自贡的段丰伟就没少被他招呼,“大一大二基本每天都被骂,我是被收拾的对象。”他记得大二那年的基层赛决赛,自己一分没得,球队差点输球,罗孝军指着鼻子怒斥:“今天要是输了,全是因为你!”自此之后,他幡然醒悟,不再痴迷游戏,而是全身心投入到篮球上,大三赛季场均28.8分6.0篮板2.4助攻加冕联赛得分王。



骂归骂,但罗孝军从不动手打人,这是底线,“只是架势很凶。”冯堃调侃说。不过倒是有个叫沈津先的队员,罗孝军坦言:“我至少有20次冲到他面前想动手,都忍住了。”


但罗孝军也不是一味板着面孔教训人。他动用自己的人脉关系帮队员落实工作——事实上这也是球队为数不多能够吸引球员加盟的东西;他还给球队申请了好几间宿舍,让大家能够2人一间住得舒服一些,还有24小时供应的热水;有一年去海参崴交流比赛,在绥芬河呆了几天办签证,他陪着大家打牌、打麻将,“除了训练以外,他们都很愿意跟我在一起。”罗孝军表示。


靠着张弛有度、宽严相济的管理,罗孝军把这支球队打造成了一支特别能战斗、很有纪律性的铁军。


正如江志鹏狂砍44分率队晋级2016年西南赛区4强之后说的:“我们进全国赛不是靠运气,而是实力。”2016年全国赛,面对拥有栾晓君、齐城两个2米大个儿的山东农业大学,第一高度不过1米93的重庆文理学院异常悍勇,7人轮换、4人打满全场,最后不仅拿下比赛,篮板还赢了12个。不光体育学院院长唐建忠没有想到,罗孝军拿到技术统计也“惊呆了”。



这支由于招生劣势不得不常年6-7人轮换的球队,一次又一次创造出匪夷所思的战绩——2018年分区赛首场他们甚至掀翻了4次“西南王”在手的中南大学,惊掉许多人的下巴。“本来咱们学校很一般,但因为你篮球打得好,别人对你尊敬。我们打全国32、24强,从学校来讲,人家都不把你放在眼里,这是人的正常心理,一打,人家觉得你不好打,对你的尊重油然而生了。”罗孝军经常这样跟队员讲。


拨云见日,苦尽甘来


2016年,罗孝军作为全国16强球队的主教练,被大体协公派到美国亚利桑那州立大学访学3个月,同去的还有国内诸多CUBA篮球名校的教练们,他们戏称自己是“黄埔一期”。无论各自学校整体如何,起码在篮球这一层面,他们是能平起平坐的,这就是篮球带来的尊重。


在亚利桑那州立大学,罗孝军长了不少见识,“训练理念又更新了。”他惊奇地发现,美国大学篮球训练中,对基本功的高标准严要求,对技术细节的精益求精,对战术的严苛等,都让他大开眼界、受益匪浅。



他们无需再为比赛发愁,因为比赛邀约纷至沓来,尤其寒暑假,多得根本打不过来。每到一地,争着抢着请吃饭的校友排成长队……出行也不用再挤面包车,他们有财力租用一整辆大巴,崭新的公路直通重庆,如果坐高铁,也就20多分钟的功夫。他们再也不是那支一年只有两三场友谊赛可打的失落之队了。


当年立志“此生一定要带队打一次CUBA”的罗孝军,已经是全国赛舞台上的常客,2015年以来,他们只缺席了两次。他记忆力超群,几乎记得每一年晋级之路上的对手以及一些细节,可回顾当年风雨球场水泥看台上的人山人海——有时学生们甚至爬到了树上,他还是会觉得很不真实。他把这支球队带成了学校的一个招牌、一个标志,也收获了一些意外之喜。


罗孝军没想过要培养CBA球员,但CBA球员实实在在地出自他的门下。2020年,最后一年的段丰伟想参加一下选秀试试,他没有经纪公司,自己搞定了全部手续,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第二轮第一顺位,他的名字被姚明叫到,成为了重庆高校第一个通过选秀进入CBA的运动员。之后,重庆文理学院副校长漆新贵、体育学院院长唐建忠都发来视频表示祝贺,如此“排面”,在选秀历史上是绝无仅有的。



那天,罗孝军收到很多祝福的信息、电话,一位大体协的领导不无感慨地说:“我知道你很不容易,从你们这里能选一个出来更不容易。”相比CUBA的传统强队,重庆文理学院无疑是个“寒门”,而段丰伟就是“寒门”走出来的“贵子”,谁说寒门不能出贵子?那段来自校长、院长的祝福视频,仿佛让人看到了给考上大学的刘强东凑了76个鸡蛋的全村人。


行文至此,我突然想到作家霍达在《穆斯林的葬礼》中的一段话,再弱小的枝桠,“也有生长的权利,开花的权利……虽然它开得瘦小,开得稀疏,但它毕竟没有辜负春天,春天也没有辜负它,也许到了明年春天,它就开得更娇艳了。”

阅读 16011

这些回复亮了

discusser-avatar

爱篮球的蝈蝈

亮了(14)
查看回复(1)
回复

可惜就一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