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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访谈翻译]从水泥地里长出的玫瑰:德章泰·默里的疗愈与重生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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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今仍像一场梦,我仍在疗愈”

主持人:欢迎来到我们的节目。我盼着这天盼了好久了,你知道的。我是钱宁·克劳德,这是弗雷德·泰勒和瑞安·克拉克,我们是 Pivot 大家庭。感谢你来和我们分享你的故事。我们刚才走进来的时候还在聊,我跟你说我跟贾马尔(克劳福德)聊过了。

他听说我们要采访你,特别兴奋。他说的第一件事就是:“没错,兄弟,他就是那朵从水泥地里长出的玫瑰。”

西雅图的篮球故事里蕴含了太多东西,但你的故事要深刻得多。当你回首往事,看看你经历过的那些磨难,你觉得这些经历是怎样塑造了你如今“不参加派对、不抽烟、不喝酒”的态度的?因为你完全有可能走向另一个极端。

默里:首先,我得先为你们献上鲜花。我非常欣赏你们正在做的事。你们的声音很有力量,这对于男性、女性,尤其是我们的下一代至关重要。孩子们需要积极正向的东西。我一直关注着你们,从你们的职业生涯到现在所做的一切。所以在开始前,我必须先向你们表达敬意。

说实话,我至今仍感觉像在做梦。我还没真正有时间坐下来,去消化自己到底是从哪里一路走来的。虽然我知道前路漫漫,但仅仅是能走到今天这一步,我都觉得难以置信。真的,就像在做梦一样。我跟我的兄弟们、我的伴侣,甚至我的大女儿都这么说。

她现在七岁了,我们已经可以进行一些深入的对话了。我的故事……它太沉重了。我正在努力从中疗愈。当我说“努力疗愈”时,就像我之前跟你说的,我不太接受采访,因为我需要先治愈自己,需要完全找回自我,需要与自己曾经所处的环境、所参与的事情达成和解。

简单概括就是:跟我一起长大的那些人,要么死了,要么在坐牢。你懂我意思吗?篮球是我唯一的出路,毫不夸张。

我每天都跟监狱里的兄弟们联系,不管是通过专门的 App 还是直接接电话。四五天后,我还要去监狱探望我的一个兄弟。这一切都太不真实了。但对我自己而言,我知道,小时候我的偶像是那些毒贩和帮派成员。而现在,我能看到我的孩子、我的侄子侄女、弟弟妹妹们说:“我们想成为你这样的人。” 是的……这……这真的让我眼眶都湿了。因为我知道,我们这一代人走过来有多么艰难。

我感觉,我们就是那个祭品,我们的牺牲换来了他们能够好好生活,能够做正确的事,知道什么是对的。因为我们当时所知道的,几乎全是错的。我努力疗愈,主要就是为了这些。但说真的,我感觉自己像在做梦,这一切都太不真实了。


挣扎的童年:生存是唯一模式

主持人谢谢你如此坦诚。很少有人一坐下来,第一句话就说自己需要疗愈。我觉得在我们的社群里,作为黑人男性,我们对此谈论得太少了。肯定会有人看到这期节目,了解到你的经历,听到你说“不,我还在从中疗愈”,他们会从中获得某种慰藉。所以,我真的很感谢你一上来就如此坦诚地分享这些。真的。

我们听说过你的故事,关于无家可归、进少管所之类的。就从你的视角给我们讲讲吧。我们还没听过你亲口说。我们听到的都是些只言片语。就像你说的,你在疗愈什么?

按理说,你本不该有今天的成就。你到底经历了什么才走到这里的?

默里:对我来说,面对镜头一直有个问题,就是:我该如何与自己过去的经历和所作所为和解?我不是抵触采访,这没什么不对。但与此同时,真实的生活才最重要。

我们可以沉浸在 Instagram、推特这些社交媒体里,忘记真实的生活。但对我来说,从第一天起,最重要的就是真实的生活。远在我拥有今天的这一切之前,在那些挣扎的岁月里,我的生活核心就是生存模式。

我从小在奶奶身边长大。我妈妈坐了很久的牢,爸爸也是时有时无。我从不知道父母在同一个屋檐下是什么感觉。我的童年非常坎坷。接下来我要说的是以前没提过的:我的舅舅们。我爱我两边的舅舅,但主要是我妈妈这边的兄弟们,无论年长年幼,他们当时都在我身边。他们站了出来,当时他们也只是十几岁的青少年,却看到了我三四岁时所承受的痛苦。

那时我就知道毒品是什么,知道我妈妈在监狱里。你骗不了我,说她去度假了什么的,根本没用。我就知道我妈妈在坐牢。我会去监狱探她,探视结束后,我会哭着问为什么我不能跟她一起离开。

我一连好几年都睡在地板的睡袋里,没有像样的衣服。我爱我的奶奶,爱到骨子里。我只能想象她当时有多难。她有自己的孩子,但还收留了很多孙辈。现在我长大了,更成熟了,回想那些时光,是她给了我一个遮风挡雨的屋檐。

我们住的是政府补贴的廉租房(Section 8),今天住这儿,明天搬那儿。但她确保我有个家,没被送去儿童收容所,因为我当时的情况正朝着那个方向发展。这需要一个真正强大的女性站出来说:“不,我来承担这个责任。”

我的成长过程真的很艰难。我给你讲一个关于我舅舅的故事。有段时间,我总跟着我舅舅,他叫鲁本。虽然现在出名、有钱的是我,但在我们家,他才是王。他总是倾其所有,为了我们整个家,他牺牲了自己的生活、上大学的机会,牺牲了一切。

我记得有一次,我大概七八岁,跟他和他的一帮朋友在车里。我们正开车去我表哥家,结果出事了。我们被警察拦下,大概有八支枪指着我们。我至今都记得那一刻。那一刻对我来说太真实了。作为一个八岁的孩子,坐在副驾驶座上,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如果不是那一刻,我今天就不会坐在这里和你们聊天。一个八岁的孩子,很可能就在交火中被误杀了,而我们根本与那件事无关。从那一刻起,作为一个八岁的孩子,我的双眼仿佛被打开了。我想:“天啊,原来房子外面发生的是这些事。”因为我们一直生活在社区的房子里,几乎没有车可以到处走,出行全靠走路和坐公交车。

所以我们的活动范围一直很有限。那是我人生中真正刻骨铭心的时刻之一,一个八岁的孩子亲眼目睹那样的场面。

从那以后,我就想:我再也不要陷入那种境地了。我要永远保护好自己。尽管是上帝保佑了我们,我今天才能在这里讲述这个故事——这也是我第一次讲这个故事。我甚至从没告诉过我舅舅那件事给我带来了多大的冲击。

我当时八岁,现在二十八岁,那是二十年前的事了。他甚至都不知道我对此的真实感受。而那些负面的东西,是我们别无选择的。当时根本没有“往这边走是正道”的选项。不,摆在我们面前的只有那些负面的东西:你要么去贩毒,要么去混帮派,你要为了生存而打斗。


被迫长大:十一岁的第一个案子

主持人:那可以说是你的“人生转折点”(pivot)。刚才你为我们节目的价值给我们“献花”,现在我也想为你“献花”。因为你选择了告别过去,为自己的人生创造更好的未来。现在,你能够为你的孩子们创造更好的条件,让他们看到不一样的东西,用“默里”这个姓氏创造一份传承。

当初,是什么样的影响让你走上了街头,经历了帮派生活?分享一下那些影响因素,以及我们如何能用你的故事和我们的平台,帮助下一代人避免重蹈覆覆辙?

默里:当你身处某个特定的环境时,有时候,听起来很残酷,但唯一能影响你的,就是你眼前的东西。所以对我来说,眼前的榜样就是毒贩和帮派成员。那就是我的世界。但同时,在我的故事里,帮助我的人也有很多,比如法官、检察官、我的律师,还有社区中心的人。我的一些舅舅也一直在为我争取。我 11 岁就犯了第一个案子,持枪抢劫。11 岁。

我让我姐姐打电话给学校,假装是我妈妈。这是真事。我姐姐当时八年级,我六年级。我根本没心思上学,我的脑子里想的是完全另一回事。上学不能给我钱,不能帮我得到我想要的东西。没人教过我们上学的重要性。

所以我让我姐姐给学校打电话,说我有个预约什么的。我姐姐就照做了。而那件事,最终成了我的一个教训,一件非常糟糕的事。我卷入了一个麻烦,而那个麻烦在当时反而“保佑”了我,尽管在那之后我又经历了一些坎坷。但那件事尤其让一切升级了,因为我当时完全处于一种为了搞钱的生存模式。我当时是百分之百地陷进去了,不是闹着玩的。

当你在混街头时,根本不可能既上学又混社会,这是不可能的。就像现在的我,我已经成功了,走出来了。你也不可能既是一个职业人士、一个绅士、一个父亲,同时又混迹街头。这是不可能的。

我经常开玩笑。我的兄弟们会说:“哥们,我真喜欢我住在郊区,住在有门禁的小区。”你永远不会听到我谈论钱、名声、衣服这些物质的东西。我住在一个封闭式社区,我的孩子们上私立学校。这对于曾经的德章泰·默里和他来自的地方来说,是闻所未闻的。

所以,回到你的问题,影响我的人是,确实有很多人试图向我表达他们的关心。比如那个检察官,他告诉我他们并不想判我那么久。我才 11 岁,第一次进少管所,什么都不懂。我犯了罪,本来有机会供出所有同伙。但我当时对自己的所作所为太投入了,我知道我不能告密。只是我碰巧被抓了,另外三个人没被抓。我没有说出他们的名字。但这恰恰说明,我很小的时候就被迫长大了。没有一个 11 岁的孩子应该过那样的生活,不应该做那样的决定。

11 岁的决定应该是:“哦,我今天有作业。我今天要上学。我今天有篮球、橄榄球训练。” 你懂吗?所以,一直都有关心我的人。但我觉得,拯救我的是,那些人从我身上看到了一些特别的东西。因为在那之后,我还是屡次触犯法律。但他们在我身上看到了一些东西,而且有一点,我从 11 岁起就勇于承担责任。

主持人:你有什么话想对 11 岁的自己说?

默里:我希望当时我身边有爸爸妈妈,能引导我走上正确的道路。我现在有孩子了,能成为一个父亲,感觉太美好了。能够教他们明辨是非,让他们远离负能量,同时也教他们纪律,以及所有这些不同的东西。所以,我从来不是那种想回到过去对年幼的自己说什么的人。孩子们是无辜的。他们没有要求被带到这个世界上来。全世界每一个孩子都是无辜的。

所以,我又能回到过去跟自己说什么呢?那就是我的环境。我是我环境的产物。而我的孩子们,他们是另一种环境的产物,这个环境让他们可以住大房子,上私立学校,有厨师,有保姆。所以对他们来说,走上正途的几率,比 11 岁的德章泰·默里要高得多。


诅咒与礼物:如何教育“信托基金宝宝”

主持人:那你现在有了这些信托基金宝宝,这有多难?因为你希望他们坚强。我有个 13 岁的儿子,我就会想,万一有人说了什么难听的话,你得知道,你在私立学校,情况不一样了。你如何处理这种转变?就是把你成长的方式和你刚才描述的经历,转化为教育孩子的方式?

“Trust fund baby” 直译过来是“信托基金宝宝”,它指的是那些主要依靠家族设立的信托基金来生活的人,类似于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宝宝

默里:这确实是一体两面,一半是礼物,一半是诅咒。

好的一面是,我的孩子永远不会经历我小时候的那种苦。但“诅咒”在于,这个世界太复杂了,有太多信息会污染孩子的大脑。

我有个七岁的女儿,她不住在我身边,在西雅图的家里。我从来没告诉过她我很有钱。我从没想告诉她这些。我希望她自己慢慢意识到,“哦,我爸爸打篮球,我爸爸在 NBA 打球。”我希望她自己去发现,而不是我直接灌输:“嘿,爸爸在 NBA。嘿,爸爸很有钱。”因为那些东西对我来说毫无意义。

对别人来说可能很重要,我很感激,但我希望她自己明白。所以,当她有一天告诉我她知道了这些时,我其实有点受伤,因为我知道这肯定是从某个不怀好意的人那里听来的。

所以诅咒的部分是,他们会经历一些我从未经历过的事情。因为我经历的是没钱的日子,我住过无数个不同的房子、公寓、酒店。他们永远不会体验到这些。所以他们的经历也会反过来教育我。但同时,我也很注重“韧性教育”

我会跟孩子们玩耍,但也会告诉他们:“你永远不要主动惹事,但如果真的遇到人欺负你,一定要捍卫自己。”无论什么场合、发生什么情况,不能当软柿子。但我们也不做那种主动惹麻烦的人。

我常跟我兄弟们讲,现在这个社会,为什么“做好人”都要被表扬?本来大家就该做好人。如果真的有人要伤害你,那时候你再变成“另一个人”。我不会每天醒来说“我希望别人倒霉”这种话。我是醒来就想着自己要怎么努力。

但同时,我的心态是,我希望每个人都能发光,每个人都有饭吃。但如果你非要来惹事……那我就必须奉陪。但我会让自己远离很多那样的处境。更多的是确保他们知道,自己不比任何人优越。我的孩子们知道他们不比任何人强。

对孩子的教育也是这样,我一直强调:你不是比别人厉害。我们坐私人飞机、去迪士尼、做这些享受的事情,没错,那是你们的生活。

但你们要知道,那不代表你高人一等。你是特别的,是被上天祝福的孩子。这是神给我们的祝福。但也要知道,神同样也祝福着别的人——只是方式不同而已。孩子们都明白这点。


“幸存者的愧疚”与从未离开的创伤

主持人:你之前提到“疗伤”,我知道你每天早上都会上线,给那些在监狱里的家人和朋友发信息。那你有没有经历过“幸存者的内疚”?会不会觉得,为什么是你活了下来、成功了,而不是他们?

默里:每天都在想这个问题。我跟他们聊天、发信息,不只是因为愧疚。我知道我们曾经一起做过什么,经历过什么。但我从来不逃避——“承担责任”这四个字,对我来说就是全部。我不浪费时间去怪别人,不能推卸,只有承担,这是成长的唯一方式。你犯了错,如果不愿意面对,那你永远不会成长。

但说实话,我心里真的很难受。他们被关进去,不是一年、五年、十年,而是二十年、四十年、六十年,甚至终身。

这都是真实的事。我每天都在发信息,接他们打来的电话。这不是“愧疚式联络”,而是因为我爱他们。很多人被关在里面,身心都在承受极大的折磨。他们会怀疑:“他还记得我吗?他是不是早就把我忘了?”

如果你真的认识我,你就知道,我从小就是那个“走在最前面”的人。我从不跟着别人跑,也从来不主动害人,除非别人先对我不利。

所以说,我的确有时候几天都不敢接电话,不是不想,是我真的会心痛。我会想,“为什么是他们坐牢?或者为什么是他们走了?为什么不是我?”我们曾经做的事情是一模一样的。到底是哪一点让我活了下来?为什么上帝选择了我?我心里清楚,我当年卷进去的东西有多严重。

我现在的行事方式是有原因的,我不乱来,不派对,不喝酒,不抽烟,是有原因的。我知道我想要什么。我得到了一份听起来不可能的恩赐。想想我曾参与的那些事,我本永远不可能有今天。


我天生就是领导者,不是追随者

主持人那你是什么时候意识到要转变的?因为像篮球这种职业,其实往往是它“选择”了你,然后你才能去追逐它。你经历了那么多危险、负面的事,到底是在哪一刻,那个驱动力从“逃命”变成了“追梦”?

默里:首先,我爱篮球,我充满激情地爱着篮球。我太爱这项运动了,但我现在反而有个矛盾点——我太爱篮球了,以至于我完全不在乎它带来的那些附加东西,比如金钱、名气、那些物质回报,我不在乎。我是那个“只为热爱打球”的孩子,我在意的是打球本身,是训练过程,是每天进步。

说到底,我一直都擅长篮球。如果我没有这个天赋,我今天就不可能坐在你们面前。因为我根本没有上学。从初中毕业后,我再也没有走进过教室,直到我去华盛顿大学。所以对我来说,篮球是我唯一的出路,是我生命的选择题里唯一的“正确答案”。

主持人:等等,你再说一遍?你高中没进过教室?

默里:我高中四年都没在教室里待过。他们必须让我居家学习,才能让我远离我所在的街区。我们那有雷尼尔海滩高中,贾马尔(克劳福德)会告诉你,学校对面就是我从小混的那条街。所以如果我真想在篮球上实现自己的潜力,我就必须离开那个环境。

人们不理解这些,因为我不是一个爱到处说的人,我不需要讲这些故事。我正在努力疗愈。对我来说,在 Instagram 上炫耀我曾经拥有什么或做过什么,一点都不酷。我 14 岁时就是“街区富豪”了。

主持人:当你成长过程中,周围都是一片混乱,就像你说的,14 岁就在街区里发了财,也不进教室。你是如何建立起一套行为准则,并最终成为一个领导者的?

默里:我天生就是个领袖,这不是一夜之间变成的。你去问监狱里的兄弟,或者那些已经不在的老朋友,再或者我妈,他们都会告诉你:我从小就不是跟风的人。年纪比我大的那些人都很尊重我,他们说我“冲在最前线”。我从不找借口,最重要的是,我从不盲从。我这辈子做的每一个决定,都是我自己选择的。说到底就是一个词:承担。

主持人我听你以前说过,你不会跟人争吵、不会废话,你说“我是真的经历过那种生活”,而那些在网上吹牛的,只是在装。他们想让别人相信他们是那样的人,而你根本不需要别人认同。为什么你不需要别人的认同?

穆雷:因为我真的经历过那一切,而那些事情,根本没有什么好炫耀的。我不需要塑造一个形象,也不想影响别人“以为那是种酷”。你经历过就知道:那是苦,不是酷。

我小时候在那种环境里长大,是环境把我推上那条路,不是我自己选的。但人会成长,我现在是个成年人,是个父亲。我回头看自己以前的经历,没有任何“值得骄傲”的地方,只有伤痛。我真的从那些年里,带着创伤活到了今天。

主持人:那这些创伤和痛苦,在你现在的生活中是如何表现出来的?

穆雷:它一直都在。对我来说,最好的应对方式,就是记住我的人生目标——就是我的孩子。还有记住我今天真的被祝福了。

我其实还没有尝试过找心理医生、接受心理治疗。这方面对我来说还是挺难的。因为我以前陷得太深了,别人说再多你也很难听进去。有些事只有时间能给你答案,没有“时间表”,你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好。这才是最难的。

有些时候,我心里特别难受。我会在洗澡的时候崩溃,会坐在车里听音乐听着听着就流泪。我真的会哭出来,那种痛藏得很深。


来自亲生父亲的打击

主持人:你作为一个天生的领袖,要怎么面对运动生涯中的各种“混乱”?你从圣安东尼奥开始,一会儿被下放到奥斯汀发展联盟,然后又被交易。明明你有那种“狠劲”、你自己也知道,但外界却不一定看得起你、说得不是那么回事。这种“现实不如预期”的落差,你是怎么调适的?

默里:没关系。这都还好。我还是会每天早上 8 点起床,去健身房,处理好我的事,当一个好父亲。这次采访结束后,我还会再去训练。没事的。总会有人喜欢你,有人不喜欢你。这很正常。

主持人:但你肯定有自尊心。

默里:当然。我们都有。但同时,这也取决于你在乎什么。我为什么要在一个远在阿拉斯加的人给我发私信说我打得烂?

我爸当年在我受伤时还发信息来说,“你位置要被别人抢了”。我们父子关系一直不好,但这就是事实。我不爱上镜头,不是装酷,是因为这些对我来说都太真实,根本不是拿来演的。我在疗伤,不是说说而已。我孩子需要我,年轻人也需要我。所以我尽可能多去跟他们接触。

说到底,你得接受一件事:这个世界上就是有人喜欢你,也有人不喜欢你。

主持人:当一个男人在你的生活中时有时无,你努力奋斗到了今天的位置。然后你的父亲,你的亲生父亲,给你发来这样的信息:“是啊,有人要抢走你的位置了。”你对此作何反应?

默里:说实话,那一刻我心里真的很痛,因为我爱他,我也知道他其实也爱我。虽然我们关系一直不太好,但我从没说过他是个“失职的父亲”,他知道我一直爱他。

我真的不明白,一个当爸的人为什么会说出那种话。可能我们多年来的积怨一直没化开,从我还没上大学时就一直反复拉扯。那条信息我记得特别清楚,一方面它刺痛了我,但另一方面我也告诉自己:“人生还得继续。”你无法左右别人怎么想,世上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立场和情绪。

但那件事也点燃了我。说真的,我在训练上的投入可以说是疯了一样。我热爱我的工作,所以那些打击反而让我更拼。我心想,“行啊,那你看着吧。”

我那年撕裂了前十字韧带,但我后来进了全明星。我爸亲自来了那场全明星赛。


波波教练:我生命中真正的父亲角色

主持人:这就要说到你在圣安东尼奥的时光了。不久前,你已经不为马刺效力了,但你却出现在了波波维奇的赛后新闻发布会上。我觉得这是最值得尊敬的行为之一。波波维奇对你产生了什么样的影响?

默里:他就像是我生命中缺失的那个“父亲角色”。而且,他是持续存在的——这一点最重要。你们也知道职业篮球的日常节奏,天天坐飞机、搭巴士,队友和教练几乎形影不离。

对我来说,所有事情都是接踵而至,仿佛在串联起所有的点。一切的时机都刚刚好。能够在他身边,一个教我如何做人、如何成为职业球员、如何对待工作、如何待人接物的领袖。你如何待人,你就是怎样的人。你待人如混蛋,那你就是个混蛋。你善待他人,你就是个好人。

所以,他就像我的父亲。有太多的故事了。如果他能坐在这里聊,他会告诉你,他从没见过哪个球员来他办公室,靠在他肩膀上哭泣,因为要处理西雅图老家那么多的谋杀案,要支付那么多的葬礼费用。这太疯狂了。

我的很多家人、朋友,包括监狱里的兄弟们都不知道这些事。波波当时不希望我回西雅图。我刚被选中时,他让我别回去。那是一个真正关心我的人,他希望我先活得好,再谈打得好。

你知道他有多在乎我吗?我新秀年那年,我妈在西雅图被枪打伤了腿。波波当时直接亲自打电话给我妈,跟她说:“我们想把你接来圣安东尼奥。”他没有先告诉我,等后来才跟我说。他甚至愿意自己掏钱搬她过来。

你听到这个故事,会知道这已经不是普通教练会做的事了。他不是为了球队,不是为了胜负,而是为了我——这个人。他希望我妈能住在一个安全的地方,这样我也能更专注、更安心。

主持人:你是怎么发现波波给你妈妈打了电话的?

默里:他后来告诉我的。

主持人那你当时听到的反应是?

默里:当时我真的很震撼。你要知道,那段时间我经历了很多转变:高中是首发、大学也是首发,但到了NBA初期却打不上比赛。不过我理解,我没奢望“一夜成名”。我只需要知道教练对我有什么计划,只要告诉我目标,我就会去实现。

能在那样的环境里、跟那么多伟大的人一起,我真的很幸运。但波波不一样——他不是只在嘴上鼓励你。他拥抱你,说“我在乎你,我爱你”,然后他用实际行动证明了这一切。

他亲口跟我说:“我这样做,是因为我关心你,也关心你妈妈。我知道如果能把她带到圣安东尼奥,对你的精神状态会有多大帮助。”他甚至都还没提篮球的事——这才是我真正记住的地方:他是用行动在爱你,而不是只靠嘴上说说。


狮子之心:我不亏欠任何人

主持人:这是我们都会经历的一件事,就是有人说:“你忘了你从哪里来的。”而你确实来自一个很糟糕的地方,经历过艰难的岁月。我总听到这种话。你会怎么对那些说“哦,你忘了本”的人说?

默里:随他们说吧。真正认识我的人都知道,我不是那种突然被选上、上了电视才开始被注意的人。我从头到尾,所有东西都是靠自己、一点一滴从泥里爬上来的。所以我几乎没遇过那种,“你变了”、“你忘了我当年帮过你”的指责。

有些人会试着“套近乎”——比如给我50块、或一辆车,然后说,“你要不要这个?”但我从来不要。因为大家都知道,我靠的是自己。但同时,我也有一颗狮子的心——我从这个世界拿到多少,就想加倍地回馈出去。


我不交朋友,我有的是兄弟

主持人:德章泰,你交朋友吗?

默里:不太交。我有“兄弟”,但他们不是普通朋友。能进入我生活核心圈的人,早就超越“朋友”的层级了,那是“家人”。就算我们没有血缘,在我心里,你就是家人。

血缘不代表感情,至少对我来说不是。说实话,我在生活中被人背叛太多次了。我警觉心一直很重。但我也明白,这是我“疗伤”过程的一部分,要学着放下、要学着重新信任。所以我不排斥朋友,只是对我来说很难。


“健身房就是我的夜店”

主持人:但你在哪里找到快乐呢?纯粹的快乐。

默里:看到孩子们在我身边跑来跑去,那是我最纯粹的快乐。还有去训练馆,那是我的天堂。训练馆就是我的夜店。谁认识我都知道,我一进馆子就把音乐开到最大,那就是我的派对场。

我12、13岁就混夜店了,还去过那种21岁才能进的夜场。所以你现在问我还想不想去夜店?一点都不想,我早玩腻了。我现在知道自己要什么,知道自己人生的目标。

所以对我来说,训练馆就是我最开心的地方。我也很爱保龄球,会带家人一起去玩。我女朋友现在也带我尝试更多新鲜事,但有时候我也得向她解释,我是谁、我过去经历了什么、我现在还在经历什么。那些东西不会消失,只是暂时藏起来了。

我可以把表面做得很好,但我不愿意把这些痛苦转嫁给别人。我会自己扛。这就是“承担”。

所以说,我确实能从很多地方感受到喜悦,但那些快乐,对我来说——它是短暂的。


最黑暗的赛季:伤病、交易与家庭悲剧

主持人:你刚打完连续两个最好的赛季,到了新城市、新球队,结果才打了31场比赛,先是手骨折,后来跟腱又断裂。这对你来说到底有多难熬?

默里:那是我在NBA最糟糕的经历。我对新奥尔良没有任何恶意,无论是这座城市还是这个组织。我不会说任何人的坏话。这只是我的经历,是德章泰所经历的。这件事本不该发生的,他们当时自己也还在搞不清状况。球队把我交易走了,但最讽刺的是,那原本根本不是我们谈的目标球队之一。就这么发生了。

我是个竞争者,所以当交易发生时,我想的是,好吧,我又回到了主导位置,就像在圣安东尼奥一样。我的意思是,我是控球后卫,我可以为房间里所有人做决定。我可以帮你拿到下一份合同,帮助你,帮助你。我宁愿看你们进全明星赛,而不是我自己。我就是这样的人。

所以,一开始我对交易很震惊。我想,天啊,我要去新奥尔良了。我记得卡特里娜飓风发生时,我说过:“天啊,我永远不会去那里。结果现在真的要去了。那你能怎么办?

开季前七天,我妈突发中风。我马上飞回西雅图陪她,整整12、13天,我每天都在医院里守着她,没碰过篮球。她醒来后,我们在病房里一起看WNBA总决赛,她虽然说不太出来话,但看到我在她身边就一直流泪。我问她怎么了,她指着电视说:“你该去打球。”我确认了几次,她点头。我知道,那是她希望我继续前进。

所以我没练球,就直接回到新奥尔良,开幕战就上场了——因为我妈让我去,也是因为内心的愧疚:球队交易我来,我得证明自己。结果第一场我手就骨折了。

但这件事对我打击特别大,因为我当时就觉得,这可能是上帝在说:“不,你得回去陪你妈。”她虽然嘴上说想让我打球,但其实她更需要我在她身边。这比篮球更重要。

我又飞回去陪她,她从ICU转到康复中心,但又被紧急送回ICU。后来好在慢慢稳定下来。就在这段时间里,我的问题接踵而至:手断了、妈妈生病、表弟被枪杀、舅舅吸毒过量去世,全是一连串打击。

与此同时,我在球队里的恢复也举步维艰:我预约不到治疗、举重空间不够、连训练场都排不到。你可以想象我那段时间的精神状态:压力大、情绪低落、天天都不想留在那儿。

主持人:然后,在这一连串事之后,你在对凯尔特人的比赛中跟腱断裂了。那一刻你脑中在想什么?

默里:那天我开车去比赛,哥哥坐我旁边。我记得一路上我都在跟他倾诉,他现在还会提起那天,说我们聊的内容怪怪的,像是有预感要发生什么。我也跟他说:“如果再没有什么改变,真的会出事。我不知道是什么,但我感觉快撑不下去了。”

那场比赛我精神状态就完全不对劲。我不抽烟、不喝酒,但那天感觉整个人“飘着”。结果刚开场没多久就受伤了。

让我最难受的是——我受伤退场以后,坐在医务室的床上,听到队医、工作人员跟我女友、我哥说:“你们有什么需要我们帮忙的,我们全力支持。”我当时心想:现在才来说“你需要什么都给你”?我已经跟腱断裂了啊。

说实话,我当时还笑了。我心里真的笑了。我就想:“就这样吧。”跟腱断裂了,那就断了吧。我都经历过太多太多了。


不只是教练,更是救赎者

主持人:能和波波维奇共事,能出席他的新闻发布会,和他建立这样的联系,然后接替他成为主教练的人又是你认识了很久的人,这是种什么样的感觉?

默里:米奇·约翰逊是我能有今天的关键人物。我 15 岁时,是他和我舅舅一起把我从监狱里保释出来的。他和我的舅舅是最好的朋友。米奇为我创建了一支名叫“A+”的 AAU 球队。我们走遍全国打比赛,我的名声就是这么建立起来的。

我成为顶级新秀,拿到所有奖学金,都是因为米奇。我付出了努力,但他为我敞开了家门,像父亲、像兄长一样承担起责任。他本不必这么做,他只是我舅舅的好朋友。他为我组建球队。我们是一起打包进入圣安东尼奥马刺队的,他们会告诉你,我们是一起进去的。

当时对他也有长远的计划,因为米奇很聪明,他懂比赛,知道如何管理一支球队。所以我对他今天的成就一点也不惊讶。他有自己的计划,并且坚持了下来。

所以我出现在发布会,不只是为了波波,也同样是为了米奇。这是一次非常美妙的传承。


快乐的诅咒与敞开心扉的门槛

主持人那现在的你,快乐吗?全明星、有钱、有家庭、孩子都在身边——你感到幸福吗?

默里:那要看你说的“快乐”是什么意思。我很珍惜现在的生活,也感恩上天给我的一切。但说实话,钱不是让我快乐的原因。

我为有一个爱我的女人感到幸福,我的孩子们爱我,这是我的快乐。但痛苦的是,你会发现,身边很多你以为会为你高兴的人,其实根本不是。他们并不开心你成功了。

尤其是当你是那种发自内心爱别人、不图回报的人时,你看到这种人心,会特别难受。我不是说我不幸福,我马上就要带家人去度假了,我当然开心。但那些心里的痛,是另一回事。

主持人:你一直在说“疗伤”,你也谈到内心深处的那些事。那你什么时候才愿意真正让别人帮你?我们这个节目之所以有今天,是因为迈克尔·比斯利当年坐在你现在这个位置,告诉我们他的妈妈偷了他的钱。他当时开始对外敞开心扉。你经历的这些,不该只靠你一个人扛着,除非你是耶稣。你愿意试着走到那一步吗?

默里:我会敞开心扉的,但前提是对方得是真的关心我,而不是只想从我身上得到什么。我是那种能“读懂空气”的人。有人发信息问你:“兄弟你最近还好吗?”接着马上下一句:“你能不能借我点……”我太熟了。

我在等的是那种真正对我说:“我就是关心你,我爱的是你这个人,不是你能给我什么。”

我的人生一直是混乱又破碎的,我被太多人辜负过。要让我信任一个人真的很难。但我觉得,这个“持续在乎”的能力,才是真正重要的。

因为我本身就是那个一直在关心别人的人。我记得所有朋友的生日、节日。我是那个主动发消息说“生日快乐”、“新年快乐”的人,不是等别人发我。我不只发一两个,是我在乎的每一个人,我都会记得。

主持人:你是一个非常特别的人,能认识你,我真的很感恩

穆雷:你们也是,真心的。除了你们搞橄榄球那点我不参与(笑),其他我都认同。因为我们都明白:我们不仅仅是运动员,我们要做的是一个“好人”。我们想让这个世界变好。

不是所有人都能被改变,但如果我们能让一个人因此改变,那我们就做到了。所以我从节目一开始就说——你们值得我给你们“鲜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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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鹿鹿Aru楼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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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段采访像是看了一本茉莉的自传书一样如果有错误的地方欢迎纠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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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llenxlancelo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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预约不到治疗、举重空间不够、连训练场都排不到,这鹈鹕的内部管理也太差了吧,魔力好歹是球队前2号的明星球员啊,不说给特权但起码在治疗和恢复训练方面得上点心吧,真的坑啊,难怪大家都不愿意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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鳕鱼煎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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痛苦是一切 真实的东西会自然繁荣永不凋谢的茉莉花 我来带你回家